close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61748

快照-3.jpg 

推薦序

囚禁在愛裡

袁瓊瓊

  《不聽話的女兒》是斯里蘭卡小說。斯里蘭卡古稱「錫蘭」,一直是英國殖民地。直到一九四八年,二戰結束後才宣佈獨立。一九七二年改國名為斯里蘭卡,同時期,國內四大種族之一的印度泰米爾人也要求獨立,並成立了解放組織:「泰米爾-伊拉姆猛虎解放組織」。

  「猛虎組織」從一九七二年起,成為斯里蘭卡國內動亂的主要來源。書裡頭「碧娑」那段漫長的鐵路之旅,一路上的動亂爆炸,以及她情人席瑞的背景和命運,都和這段歷史有關。

  二○○九年五月,斯里蘭卡政府軍將猛虎組織的最高首領擊斃,這場歷時三十七年的內戰才算正式終結。故事裡,分別是兩段敘述,一段是「碧娑」,一段是「萊颯」,很明顯,兩人身處兩個時代,或許由於內戰,這兩個時代似乎差別不大。生活在所謂「現代」斯里蘭卡的萊颯,所遭遇的限制與囚禁,與早她一代的碧娑並無差別。

  我有點好奇,對於國家這樣漫長的動亂,一個男性的斯里蘭卡作家,會有怎樣的書寫。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裡敘述: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

  於女性,外界好像始終不如內在重要。整個世界傾覆了,似乎也不如自身的成全或摧毀巨大。這是女性史觀。我們是真正活在生命之流裡的性別,天然知道,外在世界來來去去,儘管千變萬化,但自身的解放如果未落實,國家或世界的解放,其實未能改變我們什麼。

  從身世看,生活在較早年代的「碧娑」似乎比「萊颯」更有勇氣。她出身階層良好,讓父母婚配給自己不愛卻門戶相當的男人。婚後外遇,對抗著家族和鄰舍的鄙視和敵意,公然與情人出雙入對,並且生下情人的孩子。

  碧娑的時代,這種對抗是必須付代價的。這個「不聽話」的女人,在故事開始時,已經經歷了一切,她的情人被殺,丈夫離開她。她帶著婚姻裡和婚姻外的幾個孩子,坐火車回家鄉去投奔親人。她「解放」自己的方式是激進、猛烈,而且壓迫性的,與猛虎組織的暴力,某種程度來說,如出一轍。為了她自己在愛情上的自由和自主,她等於逼迫了自己的丈夫去刺殺情人。她選擇了自己的路,同時也替他人選擇了無法迴避的命運。

  書裡有一段驚人的描寫。碧娑的列車行駛到某截路段時出了意外,險些翻覆。原來是有人臥軌。碧娑下車去察看,發現死的是一家四口,都穿著代表聖潔與贖罪的白衣。男人把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綁在鐵軌上,自己則臥著軌道之間的枕木,用列車帶來的死亡淨化一切。這妻子犯的是與碧娑同樣的通姦罪,因此被丈夫處決,並且賠上了兒女;碧娑卻全身而退,得到一個,雖然艱難,生機渺茫,卻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

  這段描寫,或許不是作者本意,卻讓我看到男性的痛苦和無力。對於「不聽話」的女人,男人除了選擇鮮血,似乎沒有別的辦法。自己的鮮血,情敵的鮮血,或者妻子和孩子的鮮血。這多半不是他願意的,然而他好像比出軌的妻子更無從選擇。當女人出軌時,他便被挪移到了必須殺死別人殺死自己的軌道上。

  三十年後,新一代的「萊颯」,遇到的是不再這樣「負責」的男性。對於女人的「不聽話」,他們攫奪來成為自己的利益。如果女人要叛逆,要背德,要越軌,他們理所當然成為同謀者。萊颯這一代,男女關係的紊亂與輕描淡寫,幾乎是書裡唯一「現代化」的東西。到底是二十一世紀,在從前會鬧出人命的背叛與出軌,甚至非婚生子,無論扯出多大的風波,都構不成真正的問題。

  書中描寫的斯里蘭卡,依然存在階級制度,社會風習似乎還維持舊狀。女孩子成年後的沐浴淨身儀式,去廟中祈福,婚慶大典中的華麗儀軌,給人一種斯里蘭卡充滿古老風味的錯覺。但是現代的斯里蘭卡女人萊颯,依舊被囚禁在愛裡。

  萊颯自小被好姊妹莎拉的父親收養,這收養並不平等,女孩子初經來臨,莎拉獲得成年式假期時,萊颯知道了自己地位低下,不夠資格得到這些,她只是個僕人。然而於女性,美貌從來都是比階級或財富更有力的東西。尤其在二十一世紀。

  在處理「性」或「愛」時,女性似乎不再有老一代婦女的包袱。性,至少在萊颯的身上,同時是盾牌和武器。她用性來抵禦自己不受傷害,也用性來攻擊和傷害他人。與純粹因為愛而發展婚外情的碧娑相比,萊颯的性或愛複雜許多。

  或許不忠誠只能交換到不忠誠,萊颯在她的生命中一直以迂迴、扭曲、退避隱藏的方式來接近愛,社會其實已經可以允許她更勇敢一些,因為她的好姊妹莎拉一樣出軌,似乎無論是心理或現實的包袱都沒有。

  兩個人的差異實在不是階級的問題,只是個人選擇。萊颯只是抗拒不了自己的美貌所附加的勾引能力。如果不使用,不親眼看見它的作用,如何知道美貌的力量呢?

  因為這種不忠實,對自己的不忠實,男人便學會理直氣壯的辜負它。萊颯一生,遇到的男人皆都始亂終棄。最後,她與當年的碧娑一樣,被迫離開原有的環境。

  碧娑的姨媽說過一句話:「人離開的原因很多。可能因為愛錯了人,或者因為對的人不愛她們。」兩代女人最後都為了男人離開。時代唯一的進步是世界給予了不聽話的女人較多同情。碧娑不敢曝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對前途毫無信心;而萊颯腹中懷著孩子,卻對未來充滿希望。然而,如果女人選擇自己的「來」或「去」,都還是因為男人,那麼,無論世界如何進步,她其實依舊囚禁在愛裡,並談不上解放。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art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