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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裂縫裡的光     

文/張照堂

          這兒很寂寞,沒有人留下來受苦。
                 ──李歐納‧科恩 

 

有聽眾留言說,希望在自己的告別式中放科恩的歌。科恩聽了說:「這是我聽到最好的讚美。」再過一年,李歐納‧科恩就邁入七十高齡了。從六○年代一路踏過來,歷經各個天真、反叛、恐慌、挫敗、覺醒、迷亂及惘然的世代變遷,至今老邁的科恩仍然用他低沉、憂患的嗓音、緩緩吟誦著既浪漫又悽慘的生命之歌。今天,科恩和他所鍾愛的歌手:鮑布‧狄倫、雷‧查爾斯、伊狄斯‧皮亞芙、梵‧莫里森、簡妮斯‧賈普琳、羅伊‧歐畢森、瓊妮‧蜜雪兒、羅‧雷德、妮可及湯姆‧威特等,俱已成為當代音樂的代表品牌,他們在流行或搖滾音樂上先行引領的獨特風格,加上長年不輟的創作力道,已是音樂文化名人堂中的典範。科恩的名聲不只在音樂界傳揚,他的文字創作更為人津津樂道。亞倫‧金斯堡曾說,做為一名抒情詩人,科恩愈老寫得愈好,詩中所印證的,皆是他年輕、不馴的心智徵兆。


其實,金斯堡一夥美國人代表的「垮掉的一代」在五○年代末以獨異詩風打開視野,影響了包括科恩這些年輕作家。科恩在大學時代接觸了卡謬、沙特、葉慈的作品,也帶給他許多養份,而第一個感動他的詩人是羅卡(Fedrico Garcia Lorca),他在一九三六年的西班牙內戰中被暗殺身亡,十五歲的科恩第一次讀到他的詩大為折服,印刻至深,日後的詩作或歌曲中,可以讀到類似革命、犧牲、前線、救贖等情懷的關注延伸。


做為一個寫作者,科恩追求身體力行參與各種冒險體驗。一九六一年,二十七歲的他獨自混進古巴,一方面是響往羅卡筆下二○年代的哈瓦那生活,一方面是對卡斯楚建立的革命社會及軍人意象深感好奇。受契‧格瓦拉的形象影響,年輕的科恩也留起鬍鬚穿上軍裝,在異國情調的巷弄與酒吧間晃蕩鬼混。隨後豬邏灣之役發生,美國與古巴陷入緊張對峙,科恩受嫌疑被捕,經過審問發現他並不是美國奸細,才被遣離古巴。充滿過度浪漫意識的科恩,事後回述說,他當時覺得那兒有許多偉大的事件正發生,他一定要去感受。但做為一個十足個人主義的布爾喬亞,他承認無法融入其中,必須放棄身段,長時間進入,才能體會真正的生命情感。雖然如此,哈瓦那的逗留與觀察,仍然提供他日後寫作的刺激靈感。


寫《美麗失敗者》這本書時科恩已三十一歲,之前他出版了《讓我們比擬神話》(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一九五六)、《大地的香料盒》(The Spice-Box of Earth)(一九六一)、《給希特勒的花》(Flowers For Hitler)(一九六四)三本詩集及一本小說《鍾愛的遊戲》(The Favourite Game)(一九六三),在加拿大詩誦界頗受注目。不過,早年這些書大都只印行數百本,做為一名純詩人,在加拿大是很難糊口的。


一九六○年,對都市生活的厭倦與困頓,在一個率性即興的決定下,科恩買了一張單程的希臘機票,飛往雅典,再搭小船駛往愛琴海中的海德拉(Hydra)小島上,尋找另一個生活與寫作的空間。陽光、海水、白牆、空屋,小島上的生活極為簡單樸素、沒有電、自己取水,只要籌足一千元美金可以在這兒過上一年,足夠應付酒與麵包,以及不受管制的毒品買賣。


《美麗失敗者》就是在這樣環境下寫成的。這本小說,其實是詩與散文體的無盡延伸,跟他的先前創作一樣,主要關切主題是愛與性的渴求、失能與自剖。


科恩採取的手法是迴避前輩作家透明自傳式的文體、混合著東方神祕主義與北美原始傳說的素材,做自嘲又誇張的拼貼堆砌。為了置放所選擇的話題,他採用不同的敘述手法,時而痞子似的喃喃自語、哭訴或吶喊,時而又是一些神秘語彙的佈達,穿插著廣告文體般的短句,一會兒又是寫實報導文詞的腔調,極像一個毒癮發作卻仍愛慾高漲而又無助的失意者恣意荒謬地叫嚎。事實上,科恩藉助了大量安非他命的興奮提示,以加強他既凝聚又飛散的意識力,在一九六五年底才勉力完成第一版初稿。


科恩事後回述說,他是在一個失敗者的心境下寫這本書,當時,他徹底被擊潰,極度厭惡自己。在寫作途中,他曾誓言要將稿紙全部塗黑,或自盡算了。完成這本書之後,他徹底放蕩了十天幾乎完全崩潰。那次的極度縱慾之後,使他整整虛脫了一個禮拜,他們只得將科恩送到小島上的診所治療。科恩說,有一天下午醒來,他看見天空都是黑色,飛滿了鸛鳥,牠們紛紛停在所有的教堂上,直到清晨時分才展翅離開。


一九六六年三月,《美麗失敗者》在出版商猶疑下推出,反映不佳,評論普遍苛刻,對許多保守讀者來說,這本書沒有章法,粗暴專橫,色情比例太高,冗長,自戀,不正常,歹戲拖棚……當時,這本小說只賣了幾佰本,但科恩日後仍然自信地認為,那是一本用血寫作的書,在技巧上是一本傑作,他用詩的語言與感覺去寫它,那是他所做過的最美好的一件事。


誠然,詩的母語是不容翻譯的,它們有自己的生命與特殊韻味和體溫,更有其歷史與世代的意涵,勉強改寫,有許多遺漏缺憾,應該對照原文閱讀,才能深知其箇中三昧。


對六○年代的讀者來說,本書呈現的耽溺、荒誕不經、晦澀或顛覆可能前衛了些,科恩回應說,我只不過是一個微小的人,但站在生命的最前端。他的文字與音樂一向咀嚼著沮喪、抑鬱、受苦,但又要勇敢、浪漫地面對這種墮落與絕望。他永遠在訴說男性心靈的卑微與脆弱,愛與自由的永續追尋,而又不斷挫敗。本書亦是如此,它是一本救贖的小說,一段試圖拯救靈魂的練習過程。


書中引發性與藥物的放縱,曾被許多衛道者攻擊,但科恩其實只是誠實、坦率的面對生長的裂縫與生命的困境。他說,在超載、重壓的日子中過活,色情與宗教都是一種解脫,二者的焦點都如此清晰有力,誘人倚賴,又令人困擾。


他狡獪地補充說,肉體與禪學其實從未分離,他相信客觀而敏銳的讀者可以明瞭性靈與性慾之並存是可以充分自我辯證的,既不蓄意抵抗亦不存心挑釁,科恩認為這種並列創發了一種特殊的美感,一脈抒情的領域。


關於藥物,科恩也有一段辯詞。他說:「很多人視毒品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雲裡來霧裡去。但這些雲霧都只為一個目的服務:釋放精神能量,這只是一個藉口。事實是,每個人和毒品間都有個神話性的關係:它是有理由存在的。它不是一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也不是一個逃避之徑,相反的,是為了自我實現,我相信過它。它對我也曾是日常不可或缺之物。感謝它,至少每天有十五分鐘,我自認自己是新時代的福音佈道者。」


服藥經驗的確帶引出科恩一段靈幻旅程,豐富他年輕世代的創作能量,但科恩說,服用與否,也沒什麼好羞愧或誇耀的。科恩花了十年才戒掉它,他覺得自己頂幸運的,因為很多人至今脫身不得。他用二十年時間冥想與學禪,是為了使腦筋更簡單、直截,不必再借助外力去拐彎抹角,找自己麻煩。


科恩當了十五年的詩人、作家,才成為一名歌手。但做為詩人與歌手之外,他更是一個「人」。他曾這樣說過:「隨便走進哪一個酒館跟坐在你旁邊的人喝一杯,我從來沒有遇到一個人不談一樣的話題:找到的愛、失去的愛、失敗的戰鬥,所驕傲的、所反抗的、所忠誠的……這就是人的生活,我從來沒遇到一個人他的內心生活跟我是不同的。」科恩反映的,就是這樣普遍的凡人心聲。


慾望與受苦,構成生命的本質,也是生命的全程。科恩說,慾望之河只有一個堤岸,一旦你縱身跳入河中,你就無法游到彼岸。受苦是必然的,但受苦可以認清自己,受苦能讓人咬緊牙根,勇敢走下去……


回首《美麗失敗者》這段寫作因緣,科恩狡猾地說,他的工作只是想找出一種方法來統治世界,他只是對統治世界這件事感興趣罷了,也該是失敗者站起來統治世界的時候了。


經過了卅年,科恩說,美麗的失敗者仍佇立在那兒,我仍然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一如科恩所說,每一件事物都有裂縫,因此才會有光射進來。在生命的裂縫中看到光,我們該趨近光,或躲離光?光或不光,那是問題,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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