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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詩文恐無多──漫談武俠詩與武俠散文

文/徐錦成

提起武俠文學,我們首先會想到武俠小說。武俠小說可說是華文文學極具特色的類型。早年有人貶抑武俠小說,認為難登大雅之堂,配不上「文學」二字。如今已不見這種冬烘見解。譬如金庸小說,已公認是具有傳世價值的文學經典。

但除了小說外,有沒有武俠詩、武俠散文呢?

羅青──中國第一本武俠詩

先談武俠詩。武俠詩例子並不難舉。古典詩中,如李白的〈俠客行〉或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都是著名的武俠詩。前者甚至被金庸引用,發展出《俠客行》這部長篇小說。〈俠客行〉這首詩在金庸筆下是一套絕世武功,不過只有文盲能解。可惜眾多武林高手執著於推敲詩中深意,反未能開悟。

現代詩中,羅青曾在1975年出版《神州豪俠傳》(武陵出版),令人印象深刻。該書封底有云:「震撼文壇,有史以來,中國第一本武俠詩。」事實上這句廣告詞誇大不實,因為該書分三卷,僅卷三〈神州豪俠傳〉是武俠詩。換言之,羅青只寫了三分之一本武俠詩集而已。

羅青寫詩向具實驗精神,〈神州豪俠傳〉以武俠入詩,時見奇句。譬如〈獨行劍客〉:

劍中,化劍花為血花易
易化血花為劍花於雪中
雪中,化劍花為春花難
難化春花為劍花於血中

對仗的手法自古有之,但用來寫武俠,別有一番詭趣。再如〈獨門暗器〉:

獨門暗器人人皆有
雖無暗契,然皆獨門
你有你的他有他的
閻羅有閻羅的

而閻羅是豪俠兼陰魔
是正宗兼邪道
是嘍囉兼盟主
是單傳集大成

不免令人想起古龍慣用的辯證句法。古龍筆下的武林人物說起話來,常常就是詩的語言。可惜古龍不寫詩。

溫瑞安──把自己活成武俠的人

 

武俠小說家又兼現代詩人身分的,首推溫瑞安。稍晚於羅青《神州豪俠傳》,溫瑞安於1979年元月出版了詩集《山河錄》(時報出版)。齊邦媛教授在該書序文〈以一條大江的身姿流去〉中提到:「這些悲壯激越的詩,他(按:指溫瑞安)稱之為『豪俠詩』。」但其實《山河錄》中大部分的詩都可算是武俠詩。譬如〈武當〉這一首:

我說武當啊我的激越我的悲傷
我感情裡不饒人的風
乍然的驚賞,最末的遺容
我皇皇栖栖還是要結義}授劍、束髮、解衣
因為大江來去,落日西盡
梧桐一夜碧落
妳我還活著
怎能不極登金頂,上閣樓
浩浩蕩蕩的迫出第一意氣
絕世的音容?啊武當
我們相守在年少
相忘於江湖。不見於
天地之悠悠……

略知溫瑞安事蹟的人都了解,他是既寫武俠,也把自己活成武俠的人。〈武當〉一詩看似虛構,但又與他的實際生活若合符節。這類虛實難辨的詩句,在《山河錄》中俯拾即是。再如〈西藏〉:

寫到這裡,或人說我借古典還魂
我說不如是借中國吧
或人說我自命為俠
我說你我離俠字尚遠
一點難能的操守便是被抨擊最多的劍

不論是古典、中國、山河或武俠,最終都成了溫瑞安的夫子自道。溫瑞安的武俠小說常帶詩意,相信與他早年寫詩脫不了關係。

李堯臣──最後的鑣局

再說武俠散文。所謂武俠散文,應是以武俠為題材的散文。金庸、梁羽生都出過散文集。兩人的散文都喜談歷史、圍棋、戲劇等,小說風格雖異,但平常興趣極為相近。不過,他們的散文並非武俠散文。

我印象最深刻的武俠散文是李堯臣所寫的〈最後的鑣局──我的保鏢生涯〉,發表於1985年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當時引起不少回響,後來收入柳如眉所編的《奇文共賞:獨向黃昏》(圓神出版)一書中。李堯臣生於光緒二年(1876年),十八歲進入北京會友鑣局。鐵路開通之後,保鑣生意轉淡,鑣局一家接一家關閉。會友鑣局是北京最後的鑣局,結束於民國10年(1921)。據李堯臣自述,他曾教過梅蘭芳舞劍、楊小樓猴拳。

稍晚於前書,逯耀東教授亦出版了一部《那漢子》(圓神出版,1986)。但據該書後記所述,整本書經歷了「近三分之一世紀」才結集。全書十八篇,皆以「那漢子」三字起頭。當時亦有人視之為武俠散文。然而本書抒情性雖高,畢竟仍為虛構。當然散文並非不能虛構,但既然是虛構,則《那漢子》更恰當的歸類應是小說。這十八篇的篇幅皆在兩千字上下,故也不妨稱之為「武俠極短篇」。

不管是羅青的《神州豪俠傳》、溫瑞安的《山河錄》或李堯臣的〈最後的鑣局〉,都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李堯臣文題「最後」,也明示武俠世界一去不返。龔自珍《己亥雜詩》裡有這麼一首:

陶潛詩喜說荊軻
想見停雲發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湧
江湖俠骨恐無多

陶潛歌詠荊軻、龔自珍歌詠陶潛,都是因為當代已無俠士,只能把心事寄託前朝。小說可以任憑想像,但詩文多半依賴生活經驗。我們的生活本非武俠世界,既然日常間難見俠客,要創作武俠詩、武俠散文豈是易事?江湖詩文無多,原因正在於江湖俠骨無多啊!

【2010/11/05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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