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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歷史、創傷、愛爾蘭

文/劉森堯(知名作家、逢甲大學外文系講師)

 

  「我無法用行動來為人生留下紀錄;
  命運已經將它深埋在地底:我只能用想像力完成。」

?蒙田(Montaigne),《蒙田隨筆》(Essays)

  愛爾蘭的文學自從十九世紀末以來即分為兩個方向,其中之一是以愛爾蘭語(即Celtic或Gaelic,統稱為蓋爾特語)為主寫作的文學。這是屬於少數人的文學,他們自己稱之為「愛爾蘭文學」,但這樣的文學近年來似乎有瀕臨絕跡的傾向,因為這樣的作者極少,讀者亦少。事實上,蓋爾特語本身即是一個瀕臨死亡的語言,在今日的愛爾蘭只剩極少數人使用,即使愛爾蘭政府標榜其為官方語言,絕大多數人們還是樂於使用英語,不管是日常生活溝通或學校教學,甚或作家寫作,一概以英語為主。因此,以英文寫作的文學遂形成愛爾蘭的另一種文學,我們稱之為?英語的愛爾蘭文學?(Anglo-Irish Literature),今日一般人所說的愛爾蘭文學即是指此而言。這是多數人的文學,也是世界文壇上我們耳熟能詳的英語文學極占分量的一支。十八世紀以降,所有我們所熟悉的世界級愛爾蘭文學名家,從十八世紀寫《格列佛遊記》的史威夫特到十九世紀的王爾德、蕭伯納和二十世紀的喬伊斯、葉慈、貝克特、悉尼等名家,乃至今日寫《大海》(The Sea)的班維爾(John Banville)和寫亨利.詹姆斯傳記《大師》(The Master)的托賓(Colm Toibin),還有本文要談到的《失落的祕密手稿》的作者塞巴斯提安.貝瑞,這一大串長長的文豪名單,都一概以英文從事創作,主要的理由是他們大多數都不諳蓋爾特語。像葉慈那樣純愛爾蘭風格且領導愛爾蘭文學復興運動的大詩人,完全不懂愛爾蘭語,喬伊斯也只是略懂皮毛,卻在《尤利西斯》一書中賣弄個不停。

  我們為什麼要釐清上述有關愛爾蘭文學的基本觀念呢?因為這將牽涉到愛爾蘭文學傳統和政治紛擾的問題,特別是從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喬伊斯和葉慈時代的愛爾蘭文學復興運動。這是愛爾蘭近代歷史上最動盪不安的一段歲月,包括一九一六年殺戮極慘酷的復活節叛亂活動、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一年的愛爾蘭獨立戰爭,以及緊接而來的一九二二至一九二三年的內戰,甚至在內戰之後的整個一九二○年代,愛爾蘭的社會都從未真正平靜過。《失落的祕密手稿》一書中有關過去倒敘的部分主要即是奠立在這些紛擾不安的歲月之上,期間有天主教和新教的對立,也有愛爾蘭自由邦和愛爾蘭共和軍的瓜葛,更有愛爾蘭人本身狹隘的民族性問題。這些都形成二十世紀初以來愛爾蘭文學中喜歡書寫的民族創傷記憶,好比某些中國當代著名作家喜歡透過描寫一九六○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來呈現當代中國的創傷記憶。

  因此,追逐文化和國族認同遂成為許多當代愛爾蘭作家自從國家獨立以來,喜歡在作品中使用的題材,這也正是《失落的祕密手稿》一書所呈現的書寫特質。其所遵循的模式很簡單,即把個人乖舛的命運和國族的創傷緊緊結合在一起。我們在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葛拉斯的《錫鼓》、魯西迪的《午夜之子》、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還有莫言的《生死疲勞》等書中,已經讀到有關這方面的精采描寫;即使電影方面,如侯孝賢的《戲夢人生》,也是以個人的傳記緊貼著國族命運一起進行創傷的洗滌,並由此呈現極獨特動人的表達方式。

  《失落的祕密手稿》所呈現的故事表達方式就像上述作品,相當有創意,而且動人。故事由一位住在精神病院的百歲老婦人羅珊娜,以她所書寫的自白,和精精神科醫師葛林的筆記互相交叉進行而成。他們互相交叉進行的故事又分為過去式和現在式,過去式主要以羅珊娜五十歲之前的生活為主,這個部分又交疊在愛爾蘭的獨立戰爭和內戰,直到她被送入位於盧斯卡門的精神病院。

  小說以女主角羅珊娜的自白這樣開始:?父親以前總會說,世界隨著每次誕生而重新開始,但他忘了說,世界也隨著每次死亡而終結。或許他沒有必要這麼說,因為他大半生都在墓園裡工作。?這樣帶有深刻人生哲理的開場白充滿了魅力,也充滿想像力,我們會很好奇這是個什麼樣的父親。自白的敘述者羅珊娜在小說前半段花費許多筆墨刻劃這位令人難忘的父親,以及她和父親之間融洽而親密的父女關係,因為她非常崇拜父親。羅珊娜在二十世紀初出生於愛爾蘭西北部瀕大西洋的小城斯萊戈,這裡也是大詩人葉慈的家鄉,可謂地靈人傑,但同時也是愛爾蘭獨立戰爭和內戰時期衝突最激烈的地區之一。羅珊娜伴隨著這些紛擾事件長大成人,有一天,她的父親因為被懷疑出賣共和軍戰士而遭私刑處決,這是愛爾蘭人由於宗教或政治立場不同所引發的仇恨下場。她在父親死後開始經歷人生中的愛情和婚姻經驗,作者以充滿懸疑的曖昧筆觸描述這段過程,並在羅珊娜自白的漫長過程中不斷插入精神科醫生葛林的筆記,形成一種後設小說的手法,亦即故事中斷手法。在這部小說中更形微妙的地方是,兩方的自白起先各自發展,不相干的事件在極曖昧的筆調下逐漸慢慢匯合在一起,以至最後,一切豁然開朗。

  就小說形式看,這種後設手法的運用,無形中大大拓寬了敘述內容的視野,表面上看似兩個不相關的敘述路線,中間充滿懸疑和暗示,最終集結在一起,解開我們在閱讀過程中的疑惑和期待。換個角度來看,這是兩代愛爾蘭人各自經歷了人生的滄桑之後,在風燭殘年之際慢慢走向對方的故事。當這位精神科醫生前往英國打探自己的身世,謎底跟著呼之欲出時,我們充滿好奇的心也跟著慢慢上下起伏。另一方面,這部小說也可看成是兩篇表面不相關,實質上卻相同的精神分析治療故事,描述兩人在遭逢記憶創傷下,互相走向對方,並投入對方懷抱的過程,筆觸帶著哀傷,同時卻又充滿活力。這是個人的坎坷命運,也是愛爾蘭整個國族近百年來的曲折命運,兩者緊緊結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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